司徒尚纪 李燕
方志作为地方性百科全书,在我国传统地理学发展上占有重要地位,故历史上把地理学中这门学问称为方舆之学。它全面、综合地记述了各级政区的建置沿革、地理面貌、经济、人文和社会等状况,具有非同寻常的科学价值。我国自南宋以来,方志大量增加,到明清达到鼎盛时期,占我国方志总数90%以上。就广东(含海南)而言,最早地方志可追溯到汉杨孚《异物志》,但直到宋元时期,广东方志可考者仍寥寥可数,据广东省中山图书馆馆藏目录,也只有宋林勋《清远县志》、元陈大震《南海志》等数种而已。明清时期,广东文化称盛一时,所修方志近540种[1],约占1976年统计我国现存明清地方志总数6449种的8.4%[2],与河北、江苏、浙江、四川、江西、山东、河南等同处于修志最多省区之列。问题不仅在于此,更重要的是这时期广东方志不乏上乘之作,在中国志书林中占有重要一席之地。明唐胄所修正德《琼台志》即为其中佼佼者,得到方志界和史地界高度评价,获得广泛应用而蜚声海内外。
唐胄(1471~1539年),海南琼山人,明弘治十五年(1502年)进士,官至户部主事、员外郎、广西左布政使等。后因逆旨削籍回乡,致力地方文化事业。《明史》称其“好学,多著述,立朝有执持,为岭南人之冠”[3]。所编《琼台志》凡44卷,缺第43卷和44卷,实存42卷,涉及海南疆域、建置沿革、山川形胜、户口、田赋、城乡、学校、兵防、流寓、黎情、风俗、艺文等,实为海南地方百科全书。此前临高人王佐虽编有《琼台外纪》,但后已佚,《琼台志》可补其损失,且在书中录入其一些内容。有赖于此,可见《琼台外纪》吉光片羽。唐胄为海南当地人,该书取材真实可靠。作者写作态度严肃,在《凡例》中说“外纪一书,王桐乡(即王佐)先生平生精力所在,故凡有录入者,逐一明著,不敢窃为己有,以掩其善。”而对“一事有可议者,攒于条末,小为按大为论,法史论赞之例”。这就决定本书具有很高的史实和科学价值,为研究海南历史不可多得的志书。兹从历史地理学而言,《琼台志》大致可归纳如次:
丰富自然资源资料
这是历史方志不可或缺的内容,该著对海南岛上自然资源记述甚为得当,详略分明,反映海南无愧为我国宝岛。《凡例》指出:“土产独有者详;概有者略;旧志有而今不产或已偶未见者,必注;及今有而旧志不书者,必补”。按此原则,该志《土产》卷下开列岛上生物、药物、矿物等资源非常丰富,植物有谷9种、菜50多种、花59种、果39种、草38种、竹25种、木73种、藤8种;动物有畜10种、禽52种、兽17种、蛇55种、鱼47种,水族19种,矿物12种,药物115种[4]。通过古今资料对比,可以发现那些动植物种属数量耗减,地域分布变迁,找出其原因,为这些资源可持续开发利用提供历史依据和决策参考。该志所列这些植物、动物皆为热带或亚热带品种,仅果树一项,即有荔枝、龙眼、香蕉、槟榔、椰子、菠萝蜜、杨梅、石榴等,都是北方各省区方志所未见的。这就为研究这些生物资源赖以生存的地理环境、特别是气候变迁提供宝贵材料。同样地,透过它们时空分布演变,可以看出海南农业、手工艺发展对这些资源开发利用,产业布局和文化转移状况,反映人类活动与环境变迁关系。其中还有不少真知灼见,反映海南人民具有较高的科学水平。如指出榕树从气根到板根现象:“枝上生根,垂延到地,仍复萌蘖成木”[5];又说“引针石即磁石,出崖州、临川港者佳。相地者用之引针,以定子午”[6]。后在崖县田独,安游发现优质磁铁矿,与所记载符合。
珍贵人口地理资料
自《汉书·地理志》以来,历代方志都记载了人口统计资料,为研究历史人口增减与社会政治经济变迁关系,以及人口地域分布演变提供了不可或缺的资料。《琼台志》罗列了自汉到明历代人口统计数量,展示了海南历史人口发展的规律。其对明代海南人口划分为洪武二十四年(1391年)、永乐十年(1412年)、成华八年(1472年)、弘治五年(1492年)和正德七年(1512年)五个时段,为已有方志中所未见,是一个独创。因为以前记载人口最详的唐李吉甫《元和郡县图志》也只列开元和元和两个年代的人口数,《琼台志》比它更为完备。与上述五个年代相应,琼州府人口分别为92286户,809801人;120922户,452462人;54485户,266304人;52705户,227966人;54798户,250144人,呈下降趋势,反映明初到中叶户口耗减,逃税现象日趋严重。相应期内每户人数分别为8.8人、3.7人、4.9人、4.3人和4.6人,家庭规模渐渐变小,但维持4.5人左右,与同期广东全省每户平均人口数相近。根据该志所提供人口数,可算出各州县人口密度。正德七年(1512年),琼山为26.3人/km2,澄迈为13.6人/km2,临高为19.2人/km2,定安为4.9人/km2,文昌为6.5人/km2,会同为4人/km2,乐会为5.4人/km2,儋州6人/km2,昌化1.4人/km2,万州为5.1人/km2,陵水为1.4人/km2,崖州为3.9人/km2,感恩为0.8人/km2,全府平均为7.4人/km2。这显示开发最早的北部和西北部仍保持人口稠密、经济较发达的优势。
《琼台志》永乐十年(1412年)人口分列“黎”与“民”(汉)统计,反映海南人口民族结构。同年全岛有民95074户,黎25850户,黎占全岛户数21%;民有391644口,黎有60818口,黎占全岛口数13%[7],突出了黎族在海南民族中的地位,这也是研究海南民族结构最早和最珍贵的历史资料。根据这个统计,可计算出汉黎在各州县的比例,琼山为94:6,澄迈为84:16,临高为85:15,定安为86:14,文昌位97:3,会同为100:0,乐会为90:10,儋州为86:14,昌化为78:22,万宁为99:1,陵水为95:5,宁远(崖州)为79:21,感恩为57:43[8]。由此可以看出,东部沿海及其内地,黎族比例最低,西北部由于历史条件影响,黎族还有一定数量分布,而中部和西部,已基本为黎族所居,这奠定了今日海南民族分布格局的基础。
该志修于正德年间,故对正德七年人口记载,还详及人口职业结构,分民户、军户、杂役户(内又细分官户、校尉力士户、医户、僧道户、水马站户、马铺祗禁户、灶户、蛋户、窑冶户、各色匠户)、寄庄户等。各州县亦如此分别罗列,对研究海南社会结构非常有用。又列出同年岛上男子和妇女的比例为254:100,这种性别悬殊,除妇女不承担赋役而统计不全以外,恐与岛上驻军及外来谋生男子增加有关。因明代岛上移民数量比过去大为上升。各州县也记载了男女比例,可算出他们在各州县分布依次为临高(670:100)、万州(400:100)、澄迈(350:100)、儋州(300:100)、琼山(207:100)、陵水(220:100)、会同(210:100)、感恩、昌化(同为200:100)、定安、文昌(同为190:100)、乐会(150:100)、崖州(140:100)[9]。这同样反映北部和东部为移民主要分布区。另外,这也隐示,黎族分布区,性别比例较低,恐与妇女地位较汉区相对较高有关。不管怎样,像《琼台志》这样详尽地罗列岛上户口数量、结构及分布状况的志书,在全国也是为数不多的,这也显示该志的重大价值所在。
海南是我国著名长寿地区之一。晋嵇含《南方草木状》称:“旧珠崖之地,海中之人皆不业耕稼,惟掘地种甘薯。……大抵南人二毛者,百无一二,惟海中之人寿百余岁者,由不食五谷而食甘薯故尔”[10]该志续记海南“郡邑多老人”,并引王佐《琼台外纪》:“旧志说琼人杨避举父叔皆一百二十余岁,宋卿一百九十岁”[11]。这些珍贵的文字,对研究疾病地理是非常难得的。
保存大量古越语地名
海南黎族前身为古越族,使用的古越语今属壮侗语族黎语支。在地名上反映这种语言特点,这类地名被称为古越语的活化石。在《琼台志》各州县地图和关于山川、聚落条目中,汇聚了大量古越语地名,包括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地名,但实际两者混用。例如“那”字地名表示水田,琼山有那庭、那射。澄迈有那合,临高有那鲁、那绵,定安有那危,儋州有那细,陵水有那陋,感恩有那甘等。以“多”、“抱”(含宝、报、包、保)、番、博、迈、调等表示村落。例如澄迈有多峰铺,定安有多河都,文昌有多寻,会同有多南、多异岭,万州有多辉洞,陵水有多落岭、多戾,崖州有多报等。“番”字地名琼山有番证村、临高有番溪洞、万州有番风等。“迈”字地名澄迈有迈端都,文昌有迈另、迈犊等。“博”字地名琼山有博合铺、博通河,临高有博顿、博合浦,乐会有博敖等。“南”或“湳”字地名表示河流或与水有关,但与方向无关,这种地名也见于海南。例如澄迈有湳渚上都、湳滚泉,儋州有湳滩、南卜,陵水有湳温、湳勒等。这些地名在后来地名普查中绝大部分被查证和继承。又它们不仅出现于海南,也见于雷州半岛和广西,显示了海南黎族与大陆居民,尤其是壮族,有深厚地缘、族源的关系,由此也可见《琼台志》价值之一斑。
《琼台志》对地名介绍,含其方位、沿革、含义等,从不同侧面反映当地历史、社会经济生活,符合现代地名学原理。例如会同县有调懒港,该志释曰“在县东北二十里太平都,潮长成港,堪泊舟,退则沙浅,卤利灶丁煮盐,岸有调懒村。”对万泉河则释曰:“以其纳会同诸县众水之流,故名万泉。又昔人曾此饮马,亦名饮马河”[12],这都是地名释义范例。该书在这方面的记载,大可供研究海南地名参考。
此外,《琼台志》记载海南历史、风俗、黎情、经济等也价值甚大。如记岛上流行秦六进制,即为追溯秦经济势力进入海南提供依据。又详列各州县民性,即为揭示岛上文化差异提供翔实资料。
正因为有如上述特点,《琼台志》备受方志界、历史界和历史地理学界推崇。中科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地学史组主编《中国古代地理学史》认为该志关于海南人口方面记载在我国“府、州、县志中是不多见的”,“很有参考价值”[13]等。在续修方志的今天,有必要进一步研究、发掘这部名志的科学内涵和价值,以为振兴海南社会经济、繁荣地方文化服务。
[1] 广东省中山图书馆编印《馆藏广东地方志目录》第2页,《前言》,1986年印。
[2] 中科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地学史组主编《中国古代地理学史》第342页,科学出版社,1984年。
[3] 转见苏英博主编《海南名人词典》第28页,中山大学出版社,1990年。
[4] 中科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地学史组主编《中国古代地理学史》第351页,科学出版社,1984年。
[5] 正德《琼台志》卷8。
[6] 正德《琼台志》卷9。
[7] 正德《琼台志》卷10,户口。
[8] 司徒尚纪《海南岛历史上土地开发研究》第98页,海南人民出版社,1987年。
[9] 司徒尚纪《海南岛历史上土地开发研究》第97页。
[10] 嵇含《南方草木状》卷上。
[11] 正德《琼台志》卷7,《风俗》。
[12] 正德《琼台志》中的《郡邑沿革考》。
[13] 中科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地学史组主编《中国古代地理学史》第356页,科学出版社,1984年。